【創作集】第二十六期

第二十六期
【創作集．詩⁴】

索引目錄

篇目	作者
序	陳永康老師

【詩　創　作】
地毯	崔曉敏 (6A)
早晨	崔曉敏 (6A)
戰火	李芷樺 (6A)
我是……	李芷樺 (6A)
冬天的陽光	陳永康老師
遺書	林曉丹 (4D)
因為你的存在	吳嘉文 (4D)
相對	蘇家琪 (4D)
某天的晚上	古斯基 (4D)
沉重的風	黃兆康 (4D)
十劃一字	苗 (5D)
淚	小鬼 (5D)
失鑽	小鬼 (5D)
驛站	李律蔚 (7A)
看透	思渝 (2C)
時間飛逝	淑慧 (5D)
鬼泣	神經病者 (5D)
遊戲	徐振皓 (4A)
火花	徐振皓 (4A)
等	何權 (4D)
現實	何權 (4D)
冬	羅珮珊 (5D)
我是甚麼？	小兒 (5D)
時間	梁偉鴻 (5D)
增值	陳永康老師

【隱　題　詩　選】
杜絕懷念你	徐振皓 (4A)
看不到我的你	葉芷華 (4D)
如果天空要下雨	李芷樺 (6A)
下班的夜晚	蔡潔青 (4C)
魔幻花牆	蔡潔青 (4C)
旋轉木馬	蔡潔青 (4C)
還是會寂寞	葉芷華 (4D)
想得太遠	蔣凱雯 (5A)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李可貞 (5A)
強將天使的光加在人凡人身上	吳小美 (4D)
以往的一段情	謝玉琳 (4D)
曾幾何時	周泱靖 (4D)
我已經不愛你了	林曉丹 (4D)
真心情人	林曉丹 (4D)
與你永遠亦連在一起	劉家欣 (4D)
你不是人	梁盈慧 (4D)
再見我的初戀	梁盈慧 (4D)
再見了，我的寵愛	李倩宜 (4D)
我知道，友情	李燕恒 (4D)
百科全書	古斯基 (4D)
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嗎	吳嘉文 (4D)
你是白痴	陳翹鋒 (4D)
萬事如意	李彬 (4D)
電腦當機的一刻	梁機泉 (4D)
無盡空虛	譚鈞泰 (4D)
藍天白雲	黃家熹 (4D)
老師們新年快樂	何欣怡 (5D)
紀念冊 (十首)	陳永康老師

第 26 期《創作集》編輯委員會名單

序

鳳爪與鵝掌

──　淺談新詩與散文的分別

陳永康

　　『新詩是分行的散文？新詩和散文有何分別？新詩的句子和散文句子有何分別？ …… 』諸如此類，對新詩身分的疑問（質疑？），自新詩出娘胎以來，可謂就從未間斷過。多年來，不少詩人、學者對這些問題都作過無數的解釋，只是到了今天，依舊『妾身未明』。我這裡想透過引例分析，淺談詩、文之別。分享見聞，也來湊湊熱鬧。

　　不久前在一個新詩論壇上，著名詩人啞弦作了一個很妙的比喻，他說詩是鳳爪，五根腳趾彷彿各自獨立，卻又相互連繫；散文是鵝掌，腳趾和腳趾之間有蹼連接起來。我想，詩就妙在這『彷彿各自獨立，卻又相互連繫』上，我們讀詩就要學會如何替『各自獨立』的『鳳爪』（詩句、意象）補上相互連繫的『蹼』。至於這『蹼』該怎麼個補法？就因人而異了。於是我們讀同一首詩，就可以有千變萬化的『蹼』生出來，卻也不失其旨，因為所有的『腳趾』都有一個共同的『腳跟』。這正是讀詩的妙處和樂趣。散文則沒有這個情況（至少不及詩明顯）。

　　為了說明問題，我想找最具爭議的『散文詩』來作例子。這種既喚『散文』又叫『詩』的新詩，名稱就十分弔詭，也容易令人產生誤會。除了名稱，句子、行文往往很『散文化』，外表看來，就像一篇散文。且以商禽的名作〈躍場〉為例，全詩引錄如下：

〈躍　場〉

滿鋪靜謐的山路的轉彎處，一輛放空的出租轎車，緩緩地，不自覺地停了下來。那個年輕的司機忽然想起這空曠的一角「躍場」。『是啊，躍場。』於是他又想及怎麼是上和怎麼是下的問題 ── 他有點模糊了；以及租賃的問題『是否靈魂也可以出租 …… ？』

而當他載著乘客複次經過那裡時，突然他將車猛地剎停而俯首在方向盤上哭了；他以為他已經撞燬了剛才停在那裡的那輛他現所駕駛的車，以及車中的他自己。

　　商禽的〈躍場〉以兩段文字組成，行文造句，驟眼看來，與一篇散文無異。很難從外表判斷這是一首詩。不過，如果說上述兩段文字是一篇散文，就字面意義來看，也只能是一篇語意混亂、主旨模糊的散文。如果這不是散文，我們就要改變閱讀的策略，既是詩，就得以詩的角度來讀它。細看全詩上文下理的『文思』，就會發覺，當中有很多各自獨立的『腳趾』：

山路的轉彎處 → 放空的出租轎車 → 停了下來 → 年輕的司機 → 想起 → 「躍場」 → 又想及 → 上和下的問題 → 以及租賃的問題 → 靈魂也可以出租？（首段）　

載著乘客複次經過 → 突然將車猛地剎停 → 哭了 → 他以為 → 撞燬了 → 他的車，以及他自己（次段）

　　如何替上述『鳳爪』補上相互連繫的『蹼』？最有效的方法是從內容結構入手，從諸『鳳爪』中找線索，找提示。詩中的『出租轎車』與『靈魂也可以出租』是一對很惹人注意的『腳趾』，它指示了車與人的聯想方向。再看『人』和『車』、『上和下的問題』和『租賃的問題』、『放空』和『載著』、『停了（躍場）』和『撞燬』、『想起』和『哭了』諸『趾』，就可以理出以下的關係：人是上，車是下；車用來出租，人也用來出租？放空的車子停在「躍場」，載著乘客的車子在『墮落』？且看下面的結構圖表：

人	有靈魂 (工具？)	上	躍場 (理想)	放空	人 = 車？
車	無靈魂 (工具)	下	墮落？ (現實)	載著	人 = 車！ A 哭！

　　〈躍場〉的高潮落在一個『哭』字上。到底年青司機哭甚麼？哭自己提出來的問題、假設，最終得到驗證，自己淪落為任人使喚工具？哭自己親手拭去了自己提出來的所有問號，『撞燬』了自己的靈魂！哭從此告別了『躍場年華』！內容結構分析至此，就可以替〈躍場〉進行全面的補『蹼』工作：

　　想像一個剛踏足社會工作的年青職業司機，每天在繁忙的街道上打轉、接載乘客，賺取生活。而生活的內容又有甚麼呢？除了吃飯、睡覺之外，都給工作佔去了。他發覺自己就像天天陪自己在街道上兜生意的出租轎車 ── 活著就是一個聽別人使喚的工具。他想起了兒時有過的夢想，想起從前有過的自由、快樂……今天都跑到哪裡去了？　　　　　　　　　　　　　　　　

　　一天，他駕著空空的車子，經過兒時留下許多歡樂的那一片『躍場』。他『緩緩地，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是啊，躍場』。他想到自己有過的快樂，他寧願永遠留在這片『躍場』上。他想到成長換來了甚麼？是令人模糊的人生問題，是滿眶的淚水！他真的模糊不清了…… 不過，現實生活從不『模糊』，年青司機仍要每天為生活而奔波。作為出租轎車司機，滿載乘客專心做生意，就可以杜絕令人『模糊』的游想。但是，當他滿載乘客，偏偏又經過那片『躍場』時，他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將車猛地剎停而俯首在方向盤上哭了』 ……

　　現實生活中，不相信有幾個這樣『情緒化』，當著客人面前哭的司機；卻相信不少人也曾為自己的職業、生活，而背地裡流過淚。

　　上面替〈躍場〉補的『蹼』，並非唯一的解讀結果。惟〈躍場〉有『蹼』可補，就符合詩的要求，所以我們說〈躍場〉是詩而不是散文。十分同意羅青『詩與散文之分，在質不在形』的說法。『以形論詩』，容易被披著詩的外衣的劣文所欺，也容易錯過許多披著文的外衣的好詩。新詩有五花八門的外形，就是為了包裝那五花八門的『詩心』。其實，替詩的『鳳爪』補上相互連繫的『蹼』，是老生常談，有讀詩經驗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這就是所謂的『詩意』所在。

　　相信有人要問：〈躍場〉是詩，為何不以詩的『常態』、形式去寫，而偏要披著散文的外衣呢？對於散文詩（分段詩）的形式，以至行文的要求（追求？），羅青有很好的闡述，我就原文照錄如下：『分段詩的特色是以突出「詩的神思」中所產生的象徵動作為主。 …… 要突出「神思」中所產生的象徵動作，則必須要使全詩的結構富於整體性，進而儘量減少詩中一字一句的突出性』。〈躍場〉『避免在字句上做奇警駭人之舉，而儘量把重點放在整體結構的安排上』，全詩『 ? 有一行是須要單獨列出加以強調的，故也就沒有寫成分行詩的必要』。一言蔽之，就是為了減少讀者於一字一句的注意，讓讀者『進入情況』，在平淡如水的生活細節的描述中，感受詩意所在。〈躍場〉不追求詩句的精奇，以免喧賓奪主。由此可見，詩的結構安排與詩的語言運用是分不開的。

　　最後想談談跨文體的問題。記得有學生跑來抱怨：說看不懂王良和的散文。我打趣道：『王先生在寫詩吧？』詩人寫散文、寫小說，常帶有詩意，一點不奇怪。惟詩、文本同源，發展至今，不同文體互相借鏡、借用表達手法的情況愈見普遍，文體與文體之間早就不再如從前般楚河漢界了。翻開今天的文學雜誌，就發覺這種跨文體的情況十分普遍。不了解這情況的話，就會抱怨時下文章，詩不詩，文不文，小說不小說，戲劇不戲劇。或曰詩如文，文如詩；詩如小說，小說如詩。以致詩如繪畫，詩如電影；張藝謀的電影是詩，高行健的小說是詩……記得周作人說過魯迅的小說〈傷逝〉是詩，那是他以其特殊的身分解讀兄弟的小說，看到了許多旁人看不到的『鳳爪』。由跨文體，到跨媒體。藝術家們愈玩愈過癮，愈走愈遠。如果我們不會『補蹼』，不改變『坐享其成，照單全收』的閱讀模式，我們就會被?得愈來愈遠，愈來愈不明所以。『妾身未明』的問題，就愈來愈大、愈來愈多。

　　結束這篇文章之前，還想和大家一起分享一首分段詩。那是羅青的〈白蝶海鷗車和我〉，全文引錄如下：

〈白蝶海鷗車和我〉羅青

只因為，在趕班車時，偶然，看到一隻，小白蝶孤獨的，面對一大片起伏不定的屋瓦，挑戰式的飛著，便停了下來──顧盼之間，頓然驚覺

竟忘了什麼叫海了

不過，車子總還是要趕的，海，也只不過是偶爾想想罷了，當然，有時望著車窗外起伏的建築出神時，冷不防，亦會想出一隻無處棲止的，海鷗面對全世界起伏不定的海洋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分段詩。我把它壓在辦公桌面的玻璃片下面。偶爾忙裡偷閒，我就替它『補蹼』。想像自己是那隻小白蝶，在『起伏不定的』習作簿、工作紙堆裡前進……大家可以試試用本文介紹的方法，先理出本詩的內容結構，再替此詩補『蹼』。羅青的〈白蝶海鷗車和我〉一定讓你感動得要哭出來！

2004 年 4 月 2 日晚完成

打　　字：	李倩宜 (4D) 　林曉丹 (4D) 　陳永康老師
封面設計：	林曉敏 (6S)
出版日期：	2004年 4月
顧問老師：	陳永康老師